原文
昔齐人有欲金者,清旦衣冠而之市。适鬻(yù)金者之所,因攫(jué)其金而去。吏捕得之,问曰:“人皆在焉,子攫人之金何?” 对曰:“取金时,不见人,徒见金。”
译文
从前齐国有个想得到金子的人,清晨穿好衣服带好帽子到市场去,走到卖金子的地方,抢了金子就走。巡官抓住了他,问他:“有这么多人都在场,你怎么敢抢人家的金子呢?”那人回答说:“我拿金子的时候,根本没看到人,只看到金子。”
后用以喻利令智昏。
名家评说
刘韶在《文心雕龙》说“列御寇之书,气伟而采奇。”
柳宗元在其《辩列子》一文中谓《列子》:“虽不概于孔子道,然其虚泊寥阔,居乱世,远于利,祸不得逮于身,而其心不穷,《易》之“遁世无闷”者,其近是欤?余故取焉。其文辞类庄子,而尤质厚少伪作,好文者可废耶?”
陈景元《列子冲虚至德真经释文序》赞扬“辞旨纵横,若木叶干壳,乘风东西,飘飘乎天地之间,无所不至。”
高守元《冲虚至德真经四解序》“《庄》《列》二书羽翼老氏,犹孔门之有颜孟。微言妙理启迪后人,使黄帝之道架然复见,功不在颜孟之下。”
宋祁《新唐书》:若佛者,……大抵与黄老相出入。……华人之谲诞者, 又攘庄周、列御寇之说佐其高,层累架腾,直出其表,以无上不可加为胜,妄相夸 胁而倡其风。
宋。朱熹《朱子语类·释氏》:“释氏书其初只有四十二章经,所言甚鄙俚。后来日添月益,皆是中华文士相助撰集。如晋宋间自立讲师,孰为释迦,孰为阿难,孰为迦叶,各相问难,笔之於书,转相欺诳。大抵多是剽窃老子列子意思,变换推衍以文其说。”“至晋宋间乃谈义,皆是剽窃老庄,取列子为多。”并列举《楞严经》、《圆觉经》等,如《圆觉经》中“四大分散,今者妄身当在何处”一语,是窃自《列子》的“骨骸反于地,精神入其门”(《朱子语类》卷一二六)。这倒为《圆觉经》的中国撰述提供了一点证据,证明其所依的中国文化的背景资料。但是杨伯峻不知是出于宗教信仰强行扭曲朱熹的意思。
宋。陆九渊《常胜之道曰柔》“御冠之学,得之于老氏者也。老氏驾善胜之说于不争,而御寇托常胜之道于柔,其致一也。是虽圣学之异端,君子所不取,然其为学,固有见乎无死之说,而其为术,又有得于翕张取予之妙。殆未可以浅见窥也。其道之流于说者,为苏张之纵横,流于法者,为申韩之刑名;流于兵者,为孙吴之攻战。……今苞苴竿牍之智,弊精神乎蹇浅者,其于苏张申韩之伦,无论为役,而欲肆其雄臆,以妄议老氏御寇之学,多见其不知量也。”
洪迈《容斋续笔》“《列子》书事简劲宏妙,多出《庄子》之右。”
【黄氏日抄】:列子才颖逸而性冲澹,生乱离而思寂寞,默察造化消息之运,于是乎轻死生,轻视人间死生之常于是乎遗世事。
明代屠隆在其《文论》中评价说:“《庄》、《列》之()文,播弄恣肆,鼓舞六合,如列缺乘踽焉,光 怪变幻,能使人骨惊神悚,亦天下之奇作也。”
蒲松龄在《蒲松龄集》《聊斋文集》卷二《庄列选略小引》中说:“千古奇文,至庄、列止矣。世有恶其道而并废其言 者愚,有因其文之可爱而探之于冥冥者则大愚。盖其立教,祖述杨、老,仲尼之徒,所不敢信,而要其文 洋恣 肆,诚足沾溉后学。”
《四库全书总目提要·列子》:“然考《尔雅》疏引《尸子·广泽篇》曰:“墨子贵兼,孔子贵公,皇子贵衷,田子贵均,列子贵虚,料子贵别囿,其学之相非也数世矣,而已皆弇于私也。天、帝、皇、后、辟、公、弘、廓、宏、溥、介、纯、夏、幠、冢、晊、昄,皆大也,十有余名而实一也。若使兼、公、虚、衷、平易、别囿一实也,则无相非也”云云。是当时实有列子,非庄周之寓名。又《穆天子传》出于晋太康中,为汉魏人之所未睹。而此书第三卷《周穆王篇》所叙驾八骏,造父为御,至巨搜,登昆仑,见西王母于瑶池事,一一与传相合。此非刘向之时所能伪造,可信确为秦以前书。”
章学诚《文史通义诗教上》:“诸子之为书,其持之有故而言之成理者,必有得于道体之一端,而后乃能态肆其说,以成一家之言也……《老子》说本阴阳,《庄》《列》寓言假象,《易》教也。邹衍侈言天地,关尹推衍五行,《书》教也。管、商法制,义存政典,《礼》教也。中、韩刑名,皆归赏罚,《春秋》教也。”
刘熙载《艺概·文概》口:“《列子》实为《庄子》所宗本,其辞之淑诡,时或甚于《庄子》,惟其气不似《庄子》放纵耳。”“《庄》《列》俱有曲致;而《庄》尤缥缈奇变,乃如风行水上,自然成文也。”
刘咸炘《刘咸炘论目录学》认为:“书中有伪,而书固不尽伪也,倘因一节而概疑全体,则过矣。”“一事而两说、三说兼存……良由所见异词,所闻异词,所传闻异词,浅学之徒少所见,多所怪,生二千载后而欲画一二千载以前之人之事,甚非多闻阙疑之意。”认为先秦两汉诸书中事伪而书则非伪。
《列子学射》原文
列子①学射,中矣,请②于关尹子。尹子曰:“子③知子之所以④中者乎?”对⑤曰:“弗知也。”关尹子曰:“未可。”退而习之,三年,又以报关尹子。尹子问:“子知子之所以中乎?”列子曰:“知之矣。”关尹子曰:“可矣,守而勿失也。非独射也,为国与身亦皆如之。"
译文
列子学射箭,射中了,于是(列子)向关尹子请教(射箭)。关尹子问:“你知道你射中(靶心)的原因吗?”列子说:“不知道。”关尹子说:“还不可以。”(列子)回去后再去练习,三年之后,又向关尹子请教。关尹子问:“你知道你射中(靶心)的原因吗?”列子说:“知道了!”关尹子说:“可以了,(你)要牢记这个道理,不要轻易地丢弃。不仅学习射箭是这样,治理国家和修身做人也都应是这样。”
注释
①列子:名御寇,战国时郑国人;子:写在姓氏后,对人的尊称。
②请:请教。
③子:您。
④所以:……的原因。
⑤对:回答。
⑥顷岁:近年来。
⑦乘间:乘机,乘着间隙。
⑧工:精,妙。
《列子·天瑞》原文:
林类①年且百岁,底春被裘,拾遗穗于故畦,并歌并进。孔子适卫,望之于野。顾谓弟子曰:“彼叟可与言者,试往讯之!”子贡请行。逆之垅端,面之而叹曰: “先生曾不悔乎,而行歌拾穗?”林类行不留,歌不辍。子贡叩之,不已,乃仰而应曰:“吾何悔邪?”子贡曰:“先生少不勤行,长不竞时,老无妻子,死期将至,亦有何乐而拾穗行歌乎?”林类笑曰:“吾之所以为乐,人皆有之,而反以为忧。少不勤行,长不竞时,故能寿若此。老无妻子,死期将至,故能乐若此。 ”子贡曰:“寿者人之情,死者人之恶。子以死为乐,何也?”林类曰:“死之与生,一往一反。故死于是者,安知不生于彼?故吾知其不相若矣,吾又安知营营而求生非惑乎?亦又安知吾今之死不愈昔之生乎?”子贡闻之,不喻其意,还以告夫子。夫子曰:“吾知其可与言,果然;然彼得之而不尽者也。”
子贡倦于学,告仲尼曰:“愿有所息。”仲尼曰:“生无所息。”子贡曰:“然则赐息无所乎?”仲尼曰:“有焉耳。望其圹②,睾如也,宰如也,坟如也,鬲如也,则知所息矣。”子贡曰:“大哉死乎!君子息焉,小人伏焉。”仲尼曰:“赐!汝知之矣。人胥知生之乐,未知生之苦;知老之惫,未知老之佚;知死之恶,未知死之息也。晏子曰:‘善哉,古之有死也!仁者息焉,不仁者伏焉。’死也者,德之徼③也。古者谓死人为归人。夫言死人为归人,则生人为行人矣。行而不知归,失家者也。一人失家,一世非之;天下失家,莫知非也。有人去乡土、离六亲、废家业、游于四方而不归者,何人哉?世必谓之为狂荡之人矣。又有人钟贤世,矜巧能,修名誉,夸张于世而不知已者,亦何人哉?世必以为智谋之士。此二者,胥失者也。而世与一不与一,唯圣人知所与,知所去。”
(选自《列子④天瑞》)
【注】 ①林类:古代隐士,事迹不详。②圹:坟墓。③徼:求取。④列子:战国时期郑国人,学说属于道家之流。《列子》为道教经典著作之一。
译文:
林类的年纪将近一百岁了,到了春天还穿着粗皮衣,在田地里拾取收割后遗留下来的谷穗,一面唱歌,一面往前走。孔子到卫国去,在田野上看见了他,回头对学生说:“那位老人是个值得对话的人,试试去问问他。”子贡请求前往。在田埂的一头迎面走去,面对着他感叹道:“先生没有后悔过吗?却边走边唱地拾谷穗?”林类不停地往前走,照样唱歌不止。子贡再三追问,他才仰着头答复说:“我后悔什么呢?”子贡说:“您少年时懒惰不努力,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,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,现在已经死到临头了,又有什么快乐值得拾谷穗时边走边唱歌呢?”林类笑着说:“我所以快乐的原因,人人都有,但他们却反而以此为忧。我少年时懒惰不努力,长大了又不争取时间,所以才能这样长寿。到老了还没有妻子儿女,现在又死到临头了,所以才能这样快乐。”子贡问:“长寿是人人所希望的,死亡是人人所厌恶的。您却把死亡当作快乐,为什么呢?”林类说:“死亡与出生,不过是一去一回。因此在这儿死去了,怎么知道不在另一个地方重新出生呢?由此,我怎么知道死与生不一样呢?我又怎么知道力求生存而忙忙碌碌不是头脑糊涂呢?同时又怎么知道我现在的死亡不比过去活着更好些呢?”子贡听了,不明白他的意思,回来告诉了孔子。孔子说:“我知道他是值得对话的,果然如此;可是他懂得自然之理并不完全彻底。”
子贡对学习有些厌倦,对孔子说:“希望能休息一阵。”孔子说:“人生没有什么休息。”子贡问:“那么我也就没有休息的时候了吗?”孔子回答说:“有休息的时候。你看那空旷的原野上,有高起来的地方,好像是墓穴,又像是土丘,又像是底朝上的饭锅,就知道休息的时候了。”子贡说:“死亡真伟大啊!君子在那时休息了,小人在那时被埋葬了。”孔子说:“赐!你现在已经明白了。人们都知道活着的快乐,却不知道活着的劳苦;都知道老年的疲惫,却不知道老年的安逸;都知道死亡的可恶,却不知道死亡是休息。晏子说过:‘真好啊,自古以来就有死亡!仁慈的人在那时休息了,不仁的人在那时被埋葬了。’死亡是德所求取的事情。古人把死人叫做归人。说死人是归人,那么活着的`人就是行人了。一直在外面行走而不知道回家,那是抛弃了家庭的人。一个人抛弃了家庭,所有世上的人都反对他;天下的人都抛弃了家庭,却没有人知道反对。有人离开了家乡,抛弃了亲人,荒废了家业,到处游荡而不知道回家,这是怎样的人呢?世上的人一定会说他是放荡而疯狂的人。又有人专心致志于盛世之治,自以为聪明能干,于是博取功名,到处夸夸其谈而不知道停止,这又是怎样的人呢?世上的人一定会认为他是有智慧谋略的人。这两种人都是错误的,而世上的人却赞扬一个,反对一个。只有圣人才知道什么该赞扬,什么该反对。”